風塵女子,古代社會中最為悲慘的群體之一。她們不僅在生前飽受屈辱,就連死后也難以瞑目鎮眠。想要一死了之,唯有投江作伴。杜十娘,正是這群女子中令人扼腕嘆息的一員。
寒風中,瓜州渡口人聲鼎沸,一場驚世駭俗的戲碼上演。只見一只精致的百寶箱在江面漂浮,箱蓋微微打開,露出里面華麗的錦緞被褥,以及躺在其中的女子——面色如雪,神態安詳,仿佛在作一個好夢。
這就是杜十娘,曾轟動一時的頭牌花魁。她死前將自己鎖在這只百寶箱里,任由江水吞噬生命,就這樣輕輕闔上了那雙攝魂奪魄的秋波眼。詩人紛紛吟詠杜十娘投江的悲壯,稱她是「凄涼一代絕代女」 。但在旁觀群眾的議論中,更多的是幸災樂禍。畢竟,杜十娘是出了名的禍國殃民的花柳女,死有余辜。
然而,這些議論中的偏見成分,恐怕遠多于同情和理解。我們何不拋開成見,謹慎審視杜十娘生命中的苦難歷程,也許就能看到她致死背后,所隱藏的種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無奈。杜十娘,本是京城一個沒落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。早年家道中落,母親帶著她淪落成了藝妓。15歲那年,母親去世,杜十娘這個柔弱的少女也隨即被老鴇納入麾下,開始了漫長的風塵生涯。
起初的日子,杜十娘過得滋潤而惶恐。她天生麗質,很快便出落成京城數一數二的才女。在老鴇的安排下,杜十娘頻頻出現在權貴們的宴會上。她姿色妖嬈、舞姿曼妙,能嫻熟獨唱數十出名劇,精通音律,能誦讀唐詩宋詞,書畫造詣亦深,讓不少達官顯貴為之傾倒。
然而,這些光鮮亮麗的外在,掩蓋不了杜十娘內心的絕望與痛苦。她其實相當聰明純真,渴望自由,憧憬正常的家庭生活,但長臂管轄的老鴇與冷漠無情的朝廷官員將她牢牢控制,想要從良的道路遙不可及,杜十娘只能在這生不如死的境遇中掙扎求存。
白天的杜十娘要學習各種才藝取悅客人,晚上則要忍受權貴們的玩弄凌辱和老鴇的盤剝。像她這樣的風塵女子,在當時的社會中不過是權力的玩物和發泄的工具而已。杜十娘明白自己的命運已無力回天,只能一天天等待生命的消亡。
正當杜十娘對未來已然絕望之時,命運的齒輪似乎悄悄轉動。這個轉機,來自一個叫李甲的窮書生。李甲來自遙遠的鄉野,第一次進京趕考。有一天夜里,他路過杜十娘所在的花樓,無意中聽到她的歌聲,便被深深吸引,魂牽夢繞。
從此,李甲開始追求杜十娘,執拗而熱烈。他給杜十娘寫情書,寄去自創的折子戲,用青澀但誠摯的方式向她表達愛意。杜十娘起初并不相信李甲的真心,把他當成又一個玩物欲打發的權貴。但隨著兩人接觸的增加,杜十娘漸漸發現,李甲并非尋花問柳之徒,而是真心喜歡她、欣賞她的內在品質。
李甲深知杜十娘的無奈,堅信只要自己在科舉出頭,就能為她贖身脫困。他甘心為杜十娘付出一切,只求兩人來生再無遺憾。杜十娘被李甲這番赤誠的情意打動了。在她看來,李甲就像沙漠中一個清泉,給她帶來久違的涼爽和活力。和那些只會壓榨她的權貴不同,李甲待她如珍寶,讓她看到了人生的希望。
于是,兩人相依為命,朝夕廝守。杜十娘不再接客,李甲也耗盡家資,只為這段感情。終于,在李甲高中狀元的那一天,杜十娘哭泣著撲進他懷里——她期盼已久的夢想就要成真了!
當李甲高中狀元,獲得了娶妻贖妾的特權時,杜十娘欣喜若狂。她終于看到自由的曙光了!在李甲的幫助下,杜十娘通過繳納高昂贖金,并獲得了朝廷準此從良的批文。她脫離了賤籍,成功改嫁民女。
新婚之夜,是杜十娘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。和李甲的婚書,是她耐心等待了十五年之久的碩果。她淚流滿面,像做了一個綺麗的夢。然而,好景不長。婚后沒多久,杜十娘就發現,李甲性情大變,不再對她溫言軟語。她費盡心機想取悅李甲,但他的冷漠卻日益加劇。
後來,杜十娘才知道,原來,李甲此番回鄉省親,路遇一個叫孫富的老熟人。孫富暗示他,杜十娘這樣的女人,難保不會再度移情別戀。這句話深深刺痛了李甲,讓他對脫離風塵的杜十娘產生了難以言喻的疑慮。他擔心杜十娘會在自己外出時,偷人暗度。這疑慮折磨著李甲,讓他對杜十娘的態度生出了天壤之別。
杜十娘哪里知道李甲內心的轉變?她還沉浸在終于嫁入豪門的喜悅中。直到回到李甲家里,她才感受到了公婆和鄰里對她越來越多的白眼與鄙夷。
來到李甲的老家,杜十娘一心想要扮演一個賢惠的妻子,贏得公婆的歡心。但她怎麼也想不到,李甲的父母竟對她這個曾為妓的兒媳婦充滿了偏見。杜十娘起早貪黑地伺候公婆,盡心盡力地處理家務,希望能打動他們。村里有不少人謠傳她逢男必獻媚,杜十娘都勇敢地承受了下來。只要和李甲白頭偕老,這一切她都可以咬牙忍受。
然而,就在百寶箱送到的那一刻,杜十娘明白一切都完了。原來,李甲不知何時已將她賣了,價碼一千兩,就這樣輕輕放棄。杜十娘絕望至極,她明白,就算不被李甲拋棄,這嫁到良家的路也將走不長。公婆的偏見,世俗的眼光,都是她逃不開的枷鎖。她再也沒辦法相信所謂「真愛」。
于是,杜十娘來到了瓜州渡口,與那個載著她所有情感的百寶箱一道,在眾人注視下沒入了江水。她寧愿就此長眠江底,也不要再受半點屈辱。自古風塵女子難逃命運之網,杜十娘就是其中最悲情的寫照。我們緬懷她,也緬懷那個女人地位低下的時代吧。
杜十娘代表了那個時代全部風塵女子的無奈與苦痛。我們不妨設身處地為她們平反,并祈盼新的時代,底層女性能夠獲得更多尊嚴與關愛。那個年代,風塵女子要想翻身簡直難于登天。就算少數成功從良,也難逃被丈夫拋棄的命運。這絕不是她們的錯,而是整個社會的悲哀。
我們不能因為她們的遭遇而幸災樂禍。相反,要深入剖析她們背后的時代背景,理解她們內心的真情與不甘。只有這樣,才能促進社會的進步,讓今人避免重復歷史的錯誤。
